隔岸观花

“小银狐，不用摆出这副态度。我知道，你有所求，根本不想死。开诚布公地谈谈吧。先告诉你一件事好了。”

“这把弓，”谈嫣说，“是我交给长生门第一任掌门的。”

碧束是仙器，她这么说，难道……

殷逢雪已经数不清这阵子他震惊了多少次了。

从谈嫣的方向看去，只见方才还一副英勇赴死态度的小银狐惊愕地睁开了眼睛，茫然和怀疑在他眼里和成一团，实在有点呆气。

谈嫣挑起一边眉梢道：“不然，你以为几百年没被发现踪迹的餮龙能那么容易就能被人捉住？它若不配合，真能藏到自己烂死。”

“你是堕仙？”

谈嫣蹙眉：“不是，别瞎猜。”

殷逢雪犹豫片刻：“……餮龙已经被送去南宫了。”

“你不是人界来的？”

“那又怎么了？”

谈嫣盯了他一阵：“你知道自己现在在哪儿么？”

殷逢雪道：“断渊。”

“要这么说也没错，”谈嫣摇头，“应该说，你在人界。看来你并不知道南宫魔主的身份，也罢，知道这事的人，大概已死得差不多了。”

“你听着，人间的秦月净，就是魔界的南宫魔主，”她看见殷逢雪的表情就知道他又误会了，再次摇头，“我跟了你们一路，送你们离开的人并不是秦月净，她的气息我记得，不是这样。”

不知为何，殷逢雪心里忽然冒出来一个有些疯狂的猜测。难怪，她那么精准地就猜中了他的目的。

殷逢雪猛地转向裂谷。

“我得回去。”

“你回去做什么？人的耐心是有限的，不管你是为了什么，如今世情，怎能辜负他人的好意，小心弄巧成拙，最后真身死道消了。”身后传来轻嘲。

殷逢雪察觉到了什么，侧目瞥向正婷婷袅袅走至旁侧的谈嫣：“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不是人，”谈嫣抬起碧束，似乎正熟悉这阔别已久的法宝，“我以前是妖，后来是仙，现在是魔修。小银狐，在你问下一个问题之前，不如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吧——你去魔界，究竟想做什么？”

殷逢雪沉默片刻，道：“这与他人无关。”

谈嫣却似乎猜出来了，蹙了下眉：“这倒也罢了。”

听她的语气，就像在将就什么事一样。

下一刻，她就毫不留情地嘲笑起来了：“你就是奔着找死去的。”

殷逢雪沉默着不答。他只身去往魔界，就是在找死，说给他人听，当然会被嘲笑。求生还来不及，竟然主动找死，这不就是天底下头号傻子么？可是，难道他自己不知道？难道他就真的不想活？

背叛了族人，早已不在期待爹娘的他，应该听话，应该接受伙伴们的好意管照。然后，等她生死未卜的命运，悄无声息地降临在自己面前。

隔岸观花，开得多么热烈。他在岸的这边站了多少年，究竟算不算活过？

“前辈，您从仙人变成魔修，不也是在找死么？”

他这样说，竟引来谈嫣的赞同。

“不错，我当然是。而且，我比你还可笑一些，我真的快死了。”谈嫣忽然扒开箭袖，露出手臂，血肉鲜红血珠如露，就像被虫蚁经年累月地啃噬着，一看就知道，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自废仙力，从头开始修习，潜伏在魔界整整一千年，你看，我为仙界人界，做了多么大的傻事。”

她见殷逢雪脸色变了，却放下衣袖，轻轻叹了口气：“不用道歉，我不是要辩白，像我这样做的仙者数不胜数。只不过，以仙身修魔，我也是真的……大限将至。只可惜要做的事还没做完。”

话说到此处，她是什么意思，殷逢雪已经不能再装傻了。

谈嫣也很敏锐：“你就当听故事。”

沉默良久，殷逢雪道：“前辈，就算我有心也无力，我很弱的。”

谈嫣不假思索道：“弱不是问题。意志坚定就行。”她说完顿觉自己莽撞，立刻又道：“当然，我不是逼你。”

殷逢雪的声音很平缓：“我真的很弱。但是，我也真的想留在魔界。”

谈嫣心中闪过一丝惊喜，但同时，接下来的话也更难出口了：“弱，谁一开始都弱。我可以教你，仙界太……”她大概是想夸耀自己的名号，不知为何又半途刹住。

不料，这小银狐比她镇定多了。那双青黑明澈的眼睛很平静地看着她。

“前辈，您是想教我修习魔功吧？”

要在魔界行事，怎能用正常修士的手段？谈嫣未说的、要做的事，自然也不会是平常意义上的光明磊落。

谈嫣道：“你想好了？踏上这条路，就不能后悔了。你为的那位，我猜也是光风霁月之人。到时候，口头上的解释……恐怕不能使其信服。”一辈子都摆脱不了的污点，真的可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