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仰自得
【54.访嘉友旧事言休墨中游】
自何良婚宴之后那场不欢而散,月仙再遇连濯,已是临近冬至。
典籍房的炭火烧完了,月仙就着烛光清点藏书耗去大半个下午,乍一起身便觉腰酸背痛,索性自己端着炭火盆走到门口,站在廊下随手招呼个杂役帮忙添些来。
院墙墙根下卧着矮矮一垄残雪,蜷缩在薄薄的冰壳子里头,看上去怪可怜的。她在门前踱了两圈,等不到杂役回来,无所事事地伸了个懒腰,仰着脖子去望天空远处淡淡晕开的流云。
她望得起劲,听到愈来愈近的脚步声也没在意,直到对方唤了声“阿栩”,才诧异地扭过头来。
眼前人自是认识的,此时此刻却不知如何称呼为好。
“连给谏。”她终于略带僵硬地朝他点了点头。
连濯今日往文渊阁来,是为了送近五日注销的案卷到内阁备案。这差事原本轮不到他,被他硬揽了下来,从端门外巴巴地赶来走这一遭,说到底还是因为想见姚栩。
不动声色的姚栩,惜字如金的姚栩。
只说了三个字就让他不知所措的姚栩。
他喉头像堵着一团棉絮,好容易钻出来的声音里透着心虚,“数日未见了,阿栩,你怎会到典籍房来当差?”
话一出口就是个现成的破绽。姚栩不在翰林院,反而猫在典籍房,这桩怪事可不是六科给事中随便就能知道的。
尤其文渊阁和典籍房外还有一圈单独围起来的院墙,若非连濯有意打听,便是在六科廊和史馆之间打上一个月的来回,都未必能得见姚栩一次。
月仙轻轻一甩袖,两手背在腰后,左手拇指指腹摩挲着右手的刀疤,这点缘由不提也罢。
用何良的话说,告上三五日的假,回到史馆来就是干看着不动手也不会怎样,反正《怀宗实录》今年内是修不完了,也不差姚栩这几个字。
但是何良哪里想得到,月仙自打帮皇上找过话本子,得知这位祖宗有心整理典籍房的藏书,便暗暗惦记上了这份差事。
待皇上想起来把这事托付给邱慎思,月仙刻章伤了手指简直恰逢其时,她装得是满脸惭愧,摊开手又见刀痕怵心。邱慎思长吁短叹觉得此人时运不济,殊不知她转天就欢欢喜喜地在典籍房里转悠,捧着古籍名著爱不释手。
连濯能知道她在典籍房,八成又是托了何良的福。月仙懒得去拆穿他,只说恰巧从翰林院找人顶个缺,多余的话一句也没有,甚至还故意截断了话头。
月仙一副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模样,看得连濯心焦,他只好一股脑地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都往外倒。
“我猜到贤弟是为了打听段大人,虽然不认同,却不曾从中作梗。”他分辩道:“至于葛为富,我也是在何兄婚宴上才知道此人。”
可惜迟来的解释并没有引起她的兴趣,月仙幽幽一叹,“我知道,便是找到了葛为富,也来不及了。缘分断在七年前,阴阳殊途,无力回天。”
这话讲得是再明白不过了,段鸿声七年前就死了。姚栩仰头望天,不动不语,连濯侧目看去,却被那悲凉之下的不甘和执著惊得一颤。
他迟疑着,“莫非……”
莫非死得另有蹊跷?
他回想了一下长兄同自己谈起平郡王世子夫妇时的神情,分明半是不解半是不屑。连濯攥拳定了定神,“我不敢说家兄同此事没有半点关系,只是,家兄还没有蠢到去给人当刀使的地步。”
“谋害朝廷命官非同小可,我是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的。”月仙回过头来,鬓边碎发被风撩起,眼中依然沉静无波,一动一静在她面容交相辉映,风愈寒,心愈清,志愈明。
话说得太满也叫人不安,月仙安抚般地扯了扯唇角,无奈她实在笑不出来,只好竭力放缓了声调,“浣之兄的顾虑我明白,此事说到底还是我姑姑和平郡王世子间的家事,我无意捕风捉影,也不会随意牵连他人。”
她又蹙起眉稍作掂量,不容置疑地做了决断:“不奢求浣之兄助我一臂之力,只盼浣之兄勿要告知旁人。令兄想来也是不清楚事态究竟如何,既然不干连家的事,今后咱们之间也不必再提,免得伤了和气。”
连濯可算是见识到了姚栩拧巴起来的样子,平时瞧着姚栩总觉得他不问世事,不爱搭理人又不爱凑趣,他们私下议论都觉得这是姚家的家风家训使然。
今朝他自个儿也体味了一回,才领悟到姚栩根本就只是随心所欲——不愿意说话就真的一语不发,连视线都一并调开了去,不像那些爱逢迎的,心里老大的不情愿,嘴上也不耽误说学逗唱地做一出好戏。
他深知今日今时自己这番话定是姚栩不爱听的,且看阿栩可劲儿地瞧那飘得没影的云就知道了。
细想想,又怎么不算是一脉相传呢?当年给姚岑赐婚,临川侯便是在场的说客之一,连仲光提起这事直摇头,先帝只知道姚疏不大情愿,没想到姚疏敢一口回绝。他们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