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不晚
终归是诈出来的,说出来面子上也不光彩,杨太后又嘱咐道:“皇上是为了静安才出此下策,但做大舅哥的骗妹夫委实欠妥当,你回头可得好好跟阿栩赔个不是。等过两天表姐进宫来了,我都得腆着老脸去请她原谅呢!”
无奈地摇着头,但杨太后脸上分明是万事足矣的幸福。
万事么,倒也并不能这么说,静安心念一动,果然杨太后跟着就长叹道:“可惜了月儿病得重,不然等静安嫁出去,接她进来和我做个伴该多好。”
皇上当然不会知道,这个月儿就是被自己气得咬牙切齿的姚栩。他自觉跟这位姚姑娘没有半点交情,但也得体地耷拉下嘴角,安慰道:“那正好给姚岚的夫人赐些药材,也算是尽一点心意。”
静安作为在场唯一一个明白人,因答应了月仙不说出实情,也只能拐弯抹角地提点哥哥,“母后说得是,皇兄可一定得安抚阿栩一番。”
都叫他跟姚栩赔礼,皇上表面笑着答应,心里并不乐意。姚栩难道不是本身就爱慕静安,但又碍于姚家那该死的清高,所以逼得他不得不用点小手段。
不情不愿地,皇上到底还是又把姚栩招呼到明德宫来了。
比他还要不情愿千万倍的可大有人在,小姚大人脸色阴沉得像天上的乌云,仿佛轻轻捏一把就能拧下一片倾盆大雨。
皇上赐座,月仙冷着脸,毫不客气地往圈椅背上一偎,嘴唇抿得紧紧的。
他鼻子下面长的东西难道是个摆设吗?!
姚栩的嘴是不是摆设不好说,反正皇上的可不是。他清了清嗓子,自以为是地道:“你和静安的事情,朕已经都清楚了。姚卿,朕就这么一个同父同母的妹妹,给了你,还不谢恩么?”
谢恩?月仙觉得自己要背过气去了。
为什么有人可以这么大言不惭,就算他是皇上,与生俱来的也该是自信而不是厚脸皮啊!
月仙恨不能直接翻个白眼给他瞧,但是不行,他是皇上,整治他不能明着来。
所以她又悄磨叽儿地把背挺直了,靴子底蹬着青砖借力起身,端端正正地拱手作揖,青绿的官袍袖子撩起来又落下去,像春风拂过柳条。
她说:“回皇上,臣不知圣心何意,还请皇上明示。”
装傻是吧。
转念一想,姚家那么心高气傲,姚栩叫自己耍得那么狼狈,到了御前没个好脸色也不算是无理取闹。皇上兴许是被气得有些糊涂了,都没发现自己竟然在主动帮着姚栩找借口。
算了,就当自己骗人理亏吧。
皇上脸上换了个更温和的笑意,“朕这不也是为你们着想么,两个人总要有个契机,把话说开才好成了这段姻缘。朕略施小计为你保来了这桩大媒,难道还当不得姚卿一谢?”
天啊,他还往自己脸上贴金!这种戏耍臣子的无耻行径,到了真龙天子嘴里居然摇身一变,成了略施小计。
又想起小时候在梅园,被他半是戏弄半是好奇地来回打量,顿时觉得此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小十年过去了,骨子里的倨傲无礼半点没少。
“臣不敢。”她再次俯下身去,“皇上圣心难测,臣心拙口夯,万一皇上又故技重施,臣却不能领会,岂非辜负?”
皇上愣了,没想到姚栩竟然是成心要跟他杠上,不就是俩人在明德宫的东暖阁里吵了一架么,又没被别人看见,他的心胸怎么就如此狭隘。
再说了,姚栩当时说的那些话,要不是看在他不知者无罪的份上,治他个大不敬的罪名可一点不冤枉。
皇上很想说,姚栩你放肆,朕已经很给你脸面了。
可是话到嘴边,对上姚栩正气凛然的一张脸,他很艰难地说:“姚卿,这件事是朕做得不磊落。但你为人臣,也应当体谅国君的难处,不是么?”
小姚大人不为所动,清凌凌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他,“皇上,在您心里,臣就应当被您捉弄是吗?”
皇上没来由的叫他看得心慌,他从前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姚栩跟别的臣子很不一样。今儿忽然就开了窍,意识到症结就在这双眼睛上。
正常人眼睛水亮,合该比作湖水碧波。可姚栩的眼睛是冷的,像早春乍暖还寒时湖面上凝起一层薄薄的冰,隔着冰面看里面波光摇曳,始终还是冷的。
他觉得自己又一次输给这双眼睛了,认命地铺了张贡笺,拈起玉管笔行云流水地落下几个大字。眼角余光里,姚栩脸不红气不喘,安然伫立在屋子中央。
皇上抓起贡笺从御案后面走出来,伸直了胳膊怼到姚栩面前,嘟囔道:“你看这样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