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院拜师
到苏擎风的那一刻,她就明白了为什么祖父只准备了十条腊肉和十支毛笔让她做束脩,而且是市面上最普通的毛笔。
这位苏先生,说好听了是不拘小节,说难听了是不修边幅。衣襟上零散地沾了点点墨迹,胡乱地结个发髻在头顶,连网巾也顾不上戴,甚至还将毛笔插在发髻上充作簪子用。
苏擎风引着他们进了一间空厢房,自顾自地坐下来,没有叫人上茶,而是略带不满地道:“怎的你姚大学士的孙子就这般娇贵了,还不肯叫他住到书院里来。虽说我这玉壶书院确实简陋了些,可比起咱们当年在山林里,读书之余还要自己砍柴做饭,不知好了多少倍。”
“苏兄有所不知,我孙儿自小体弱多病。至今体内尚有余毒未清,每隔几日便要请医者施针,愚弟也是实在没有办法。”
“松溪何不另请先生到你府上讲学,如此舍近求远,又为哪般?”
“唯苏兄能教授给她,她最需要学习的东西。”
苏擎风很是意外,“你就不怕我把你的小孙子教傻了,也变成一个如我一般的书呆子?”
姚疏只是笑了笑,“无妨。”
月仙安安静静地候在一旁,虽听不懂二人你来我往的哑谜,但她可以确信的是,这位苏擎风苏先生,绝对不是什么书呆子。
从一进书院正门她就注意到了,这间书院虽然小而简陋,却很整洁有序。只是在规模上,还是同哥哥们在家信中写的相差甚远。
两位兄长去的桐山书院是京城最负盛名的书院,祖父却一定要玉壶书院这位苏先生做自己的老师,看来他必然有什么过人之处。
玉壶。她忍不住偷眼去瞄苏先生头上的毛笔,苏先生即使在这间书院都显得如此格格不入,这样的人大概也因为过于独特而为这俗世所不容。
书呆子躲回小书院,如此方能,“一片冰心在玉壶”?
月仙出神不过片刻功夫,姚疏便同苏擎风约定好了日后她求学的章程。
每旬至书院两次,第一次先听先生面授经义,领了功课回府,再将做好的功课交由书童送呈先生阅览,次日至书院聆听先生讲解并订正,如此循环往复。
苏擎风倒真是表里如一的不拘小节,只叫月仙跪下磕了个头,便算是行过了拜师礼。又问月仙读过哪些书,简单地测试了她的水平,等到下一次才正式为她授课。
月仙坐在回城的马车里,一阵苦思冥想无果,瞪大了眼睛问祖父:“苏先生才高八斗,为何玉壶书院的学生却寥寥无几呢?”
姚疏神色黯然,“他的才华恰恰是于仕途最无益的东西,现在他不过是得过且过,照本宣科,勉强能糊口罢了。”
“不过,”他爱怜地摸了摸月仙的发髻,“月儿不必担心,苏先生若是教你读书,与他教旁人自然是完全不一样的。”
“他只是太过赤诚,也正因如此,众人越是世故,越显得他天真稚拙。才华抱负无处施展,便干脆藏起来不再显露。”
“居庙堂之高让他无所适从,处江湖之远却也无法潇洒自如。他就是这样一个别扭的书呆子。”
“万幸他还不至于因此郁郁不得志,这么些年了,到底也学会了随遇而安、抱朴守一。”
月仙思索了一会,才接着问:“祖父单单请苏先生教我,而没有教两个哥哥,是否也因为想要月儿学苏先生现在的这般心境?”
见祖父朝自己赞许地笑着点头,她却犹不满足,“月儿却觉得苏先生大抵从前也是个很厉害的人,或许月儿有朝一日,亦能青出于蓝。”
姚疏默然,他表情凝重,后半程始终闭着眼睛养神。月仙不知道自己是否说错了什么话,故而也不敢贸然开口。她忐忑地转着手腕上的黄玉手串——苏擎风送给姚府的贺礼,机缘巧合,最后竟到了自己手里。
直到马车在姚府门前停下,姚疏才睁开眼睛。月仙瞧见他眼底好似凝了一层薄薄的雾气,正欲询问,却听到他一声叹息:“苏擎风,他是咸平四十八年的探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