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字成灰】

浩瀚天穹笼罩着茫茫雪野，一人行路，一人追逐。

“陆议哥哥！”积雪中道阻且长，孙茹一直跟不上他的脚步，“走慢些吧，等等茹儿……”

“别跟了。”他不停留也不回头，“让我独自待上片刻吧。”

他没有温度的语气，一如冰雪冻结住孙茹的双脚。

她怔怔看他走得毅然决然，墨色身影在雪白背景里渐行渐远，心里恍然生了错觉，觉得那人要去的地方是天涯海角，这一走便再也不会回来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彻底明白了朱然怀中那女子的心意？

是在他自己的新婚之夜吧——

鸾烛成双火光辉映，他与妙龄的新娘并坐榻前。

“茹儿，今日你我既成夫妻，议自是应当对你坦诚。”他生硬坐着，心头自有万千愁绪，“今后你将是我唯一的妻室，议唯你一人，绝不再另娶他人。”

他虽说得平淡，这山盟海誓被孙茹听来却是如饮甘醴，羞怯低着笑靥说：“有陆议哥哥这句话，茹儿此生无憾了。”

“可是茹儿，我希望你好好想想，如果与我结发需要舍弃许多快乐，而议庸碌无为，能给你的只有这夫妻之名，你……”他小心斟酌，眼神试探性地向她瞥去，“你可会后悔嫁议？”

可惜孙茹当时并未能听出他话中潜藏的深意，只当他是过于谦逊，担心无法给她锦衣玉食的生活，因而她心怀感动，却不曾联想到其他层面上去。

“能成为陆议哥哥的妻子，茹儿便觉得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了，茹儿必定会珍惜这段缘分。”孙茹抬起那双情真意切的美目，“不管陆议哥哥寄予我何种希望，茹儿都能做到。”

看着孙茹的眼睛，他却以为她是懂自己的，甚至还在心里感怀一番她的善解人意，为孙茹是一个适合与他平平淡淡相伴到老的女子而感到欣慰。

“好。”他颔首垂下眼眸，不经意地看到什么，顿生惊疑，“茹儿腰间所配的是……”

“唔，我都差点忘了。”孙茹兴高采烈地把腰上宝贝取下递给他，“这同心结是出阁前姑姑给我的，说是可以在成婚后送给陆议哥哥。”

他顺手接过，放在掌心细看，可那东西却让他触目惊心。

“姑姑还说这是她特地从花神庙为我求的，赐福姻缘特别灵验。”孙茹说到兴头上，未能觉察他神色异常，“要不让茹儿给你戴上？呃…陆议哥哥？……”

孙茹怔住，因她完全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拿着那枚同心结冲出了婚房，话也不留下一句。

他去了自己的书房，从书架最里边的隐蔽角落取下一个落满灰尘的木匣，当他迫不及待打开，拿出盒子里带着回忆沉睡多年的某件旧物，他的心跳越发加剧，他急需要找到某个答案。

两枚看起来很相似的同心结分别被他握在两只手上缓缓凑近，回忆便也复苏——

“我字伯言，就题个‘言’字好了。”

“那我就要这个字！”

“義……郡主怎么会想到题这个字？”

“题个字而已，哪需要那么多理由啊？我希望世间道义长存不行么？”

言。

义。

目光落处左“言”右“义”，二字相合，分明一个“议”字。

议为何人？

他又岂能愚蠢不自知？

他终于拨开迷雾，看透了那些不明就里的过往。

只是这觉悟来得未免太迟。

太迟，太迟……

犹如被人狠狠捉弄了一把，本该喜极而泣的他却只觉得胸口被死死堵住，至深至烈的痛苦在内心压抑太久却无从宣泄，几近崩溃的他直想呐喊，呐喊到声嘶力竭。

独行雪里，周遭景物皆苍白而空落地倒映在他眼底，一走便不知是多久。

难解这擦身而过的缘，该是怪罪于谁呢？

只怪当初岁月安稳年华尚好，他未娶她未嫁，面对她时却什么都不敢说。

“议”若无言，就只剩“义”了。

两颗相爱的心不能相守，如今我还要这“议”字何用？

他苦笑颓然挥手作罢，只愿踏雪而去不归红尘。

从此而往，这世上再没有陆议这个人。

有的，只是陆逊。

那个在名字和心上都镌刻了一个人，因而倾其一生都挣脱不出情伤桎梏的陆逊。

<若短如誓词，又长如离思，容我解释。

迢迢老翅，寒暑成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