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执恋】

那日方过午后，詹事前往定威将军府上，以商榷婚礼为名，请得陆议入侯府。他身着素净的便衣，刚被领进礼堂竟和郡主打了照面。

未曾预料她也在场，想起数日前酒宴他二人所说之言，心下自有不胜尴尬，却也只能故作从容，向她行了惯例的礼节，道：“郡主。”

她亦不自在，心虚使然而不敢正视于他，直到听身旁引他而来的詹事陈述原委，得知他来此是为量体裁衣以备婚礼之需，她终轻点了头，默许詹事带他入内室，那里自有裁缝等着他，而她继续留在外厅，纵览那些为侄女准备的婚嫁用品。

“茹儿出嫁时佩戴的首饰都在这了么？”面对案上的满盘珠翠，她俯身拾起一支细细赏起。

“回郡主，这些是府内詹事自城中采集呈上的样品，供郡主过目。”侍女走至近前答道，“至于新娘的喜冠还得等过些时日才能送来。”

“这簪花颜色太过浓艳，衬不得茹儿的脱俗之气。”她提高音量说得郑重其事，“你且命人将这些打回重新定做，孙氏嫁女乃是东吴大事，容不得半点含糊和草率。”

隔着布幔作掩，他在内室将她的旨意听得清清楚楚，甚至，他会觉得她那些话像是有意说给他听，只是冷不防听见门外似有喧闹。

“朱将军……”门口侍从欲唤住何人。

她正将手里的簪饰放回盏中，闻声蓦然回头，还不及反应，那闯入之人便已到她身边。

“义封哥？”她怔愕不知所措，“你怎么会……”

她眼中的朱然皱着眉头，配合他那严肃的口吻仿佛不容许半点的商量：“我有话跟你说！”

裁缝手拿皮尺量完陆议的肩宽正要量他腰围，陆议却专心听着外厅的状况，从声音辨识出是朱然，他也为之一怔。

此刻她也下意识想起内室里还有陆议，预感朱然即将谈起的话题于陆议听见似有不妥，于是冷面推脱：“没看到我在料理茹儿的婚礼么？今天我不方便，改日再说吧……”

说罢生怕朱然还想追问，她便匆忙转身欲走。

“放心我不会耽误你太久！”朱然果真不会就此放过她，眼疾手快拉住她一只臂腕，她略显惊慌将他瞪住，他却直视她说得面不改色，“说完我自会离开。”

她的贴身婢女性子聪慧，善察言观色，发觉此番气氛诡异，为给主子留地私话，便以神色招呼在场的下人纷纷退出屋去。

那量了一半身形的裁缝也无奈作罢，正欲请示陆议，却见他挥手令他出去，而自己则不声不响继续留在了帘幔之后。

偷听实非君子所为，但他却不愿错过这个机会，他想听。

眼看着屋里只剩下自己和朱然，她也禁不住妥了协，当然她并不能确定陆议安在。

“你二哥都跟我说了。”朱然说时并未松手将她放开，“你我之事，他已向你提过了？”

“那他也应该告诉你，我当场就拒绝了。”她当即还口，冷若冰雪。

“你拒绝？”朱然一时气急，不觉加重了手上的力气，“你十六岁那年我第一次向仲谋提亲你拒绝，你二十六岁我再提你还是拒绝？！”

她深刻感受到手腕上朱然给的力道，也不反抗，只是低头沉默。

陆议被朱然的一记质问深深怔动，记忆的书页快速翻开，回到她的十六岁。

依稀记得那时，二十三岁，年轻却卑微的自己，孤独地留守海昌，孤独地想念着她。

如斯往事怎堪回首——

心，痛得猝不及防。

“十年了……”朱然痛惜俯视她苍白的容颜，眼帘轻颤着，“我对你的心意十年都没有变过，十年了你还是这么无动于衷？！”

“义封哥……”她颓然低垂着眼眸，彷如承受不起他炙热的目光，“感情的事谁能说得准？十年又如何？理智尚存，人只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清醒，当初所坚持的，却不会因为时间而改变。”

陆议用心听着她每一个字眼，思量着她的语意，可是她真的清醒吗？恐怕未必。

时间只会让她变得越来越自欺欺人罢了。

“十年前你不答应的理由是你还不想嫁人，现在呢？”朱然俨然是习惯了她给的心伤，即便答案再狠再决绝，他也要刨根究底地问下去，“现在又是为了什么？”

“不为什么，纠结无果你还是别问了。”她微露出厌烦的情绪，不想说。

“为什么不能问？”她越是逃避越是激起朱然的不甘，“我只是想知道你始终不能接受我的原因！”

这个原因不光朱然想知道，伫在那一重帘幔之后的陆议也想知道，他甚至为此上前一步，扶着帘幔侧耳倾听，他不想错过她接下来说的每句话。

“你就当是尚香蠢吧，不懂珍惜义封哥哥的真心……”她垂眸苦笑，用那只自由的手轻握住朱然的手背，将他的手移开，“你不必再为我执念下去了，根本不值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