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姜锦妍坐在软凳上，看着铜镜中梳着妇人发髻、略有些眼生的自己晃了好一回神儿，等出了内室，一眼便瞧见了端正坐在外间的崔明璟。

顾及着新婚第二日，他仍穿着大红的衣裳，衬得公子如玉，手中泛黄的书页更为他添了几分旁人少有的书卷气。

昨夜天色太晚，点了灯烛也难免晦暗，看不仔细。现下暴露在白昼盈光下，姜锦妍这才注意到崔明璟的好样貌。

他眉眼修长舒朗，攻击性不强，宛如一方时刻闪耀着微微莹泽的润玉，柔和温煦，沁人心脾。

崔明璟听到动静，目光从书页上移开，投到新妇身上，冷静的眸子破冰般染上几分暖意。他起身时下意识整理着衣摆处不存在的褶皱，笑道：“走吧。”

该去给公婆敬茶了。

一直盯着崔明璟打量的姜锦妍自然没错过他眸底的神色变化，好笑地挑了挑眉，内心惊叹他不愧是在官场沉浮过的人，变脸这一遭玩得还真是厉害。

既然崔明璟想要做出夫妻举案齐眉、伉俪情深的戏码，姜锦妍便也不动声色地接下了他的戏，乖乖地跟在崔明璟身后一步的地方，随着他去正厅。

跟在身后，看不到正脸，反而能将前人的身体尽收眼底。

姜锦妍忽然发现，崔明璟和梦中那人长得足有四五分相似，连身形也有两三分相似。只是崔明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身躯更单薄些，那人则更具武将的力量和颀伟。

她心一紧，意识到了些许不对劲，这样的相似似乎只有……

崔明璟察觉到从身后投过来的视线，泰然自若地走在前头领路，没有回头。

新妇爱慕她的夫君是理所当然，崔明璟也不是第一次接受这样的目光，早习以为常了。

崔家世代簪缨，高门大户，府邸的占地面积也很惊人。

出了琉嘉居，院外粉墙环护，绿荫周垂，甬路相接间只见玲珑精致的亭台楼阁、清幽秀丽的池馆水廊遍布，繁华富丽的景物叫人目不暇接。

姜锦妍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隐约间记得一路上经过了三间垂花门楼，四面抄手游廊，又跨了五道月牙拱门，最后才抵达了正厅。

正厅的门槛极高，崔明璟左手提着下摆，右手自然地往后伸，扶着新妇一齐踏进去。

厅堂内颇为敞亮，四面窗户大开着，初升朝阳倾泻进来，落在厅堂内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笑盈盈的。

姜锦妍微微垂着脑袋，眼睛一转，不动声色地将正厅打量了一圈。挂在正前方的一副对联，乃是前朝书法大家鲁公的真迹；左侧博古架上设着一个汝窑瓷器，里头插着满满一囊儿的娇花；右侧紫檀架上放着一个官窑瓷盘，上面供着一尊玲珑大佛手。

这些或富或贵或文雅的装饰，皆是装点着崔家的体面。

而端坐在左右两侧椅凳上的各路长辈也都打扮得尊贵富丽，身上浸淫了多年的贵人气质逸散在空气中，叫人一打眼瞧过去，便知这些都并非普通市井人家。

姜锦妍在姑苏姜家长了15年，在长安姜家待了一年，现下来了个新环境，下意识在心里比较着。

若说富，即便长安姜家和崔家加起来也比不过姑苏姜家的十之一二；但若是说贵，那姑苏姜家一个商贾之家就登不上大雅之堂了。

她正想着，左手忽然被人握住。

姜锦妍诧异抬眼，对上了崔明璟温润的目光。

崔明璟侧着身子，指了指端坐在首席左边椅子上的老妇人，道：“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嫡祖母。”

姜锦妍当即跪了下去：“新妇拜见嫡祖母。”

一旁准备着的青鱼连忙跟着跪下，双手端着托盘稳稳举起，姜锦妍拿起上面碧绿色的茶盏，恭敬地递上去：“请祖母吃新妇一口茶。”

方氏穿着朴素，面容普通沉静，右手上拿着一串佛珠，不自觉地捻动着。听到姜锦妍的话，她手一顿，停下了捻动佛珠的动作，接过茶盏饮了一口，才淡淡地嘱咐了几句夫妻恩爱、绵延子嗣的场面话。

“多谢祖母教导。”姜锦妍又行了一礼，才缓缓起身。

崔明璟指着右侧，接着介绍：“这位是父亲大人。”

姜锦妍又跪了下去，照着刚才的流程重新来了一遍。期间伏眉耷眼，一点都不多看，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说，长辈吩咐什么她都听着，把“恭谨”二字体现得淋漓尽致。

只是崔家的长辈比她想象得还要多，纵使姜锦妍刻意收了下跪时膝盖撞击地面的力道，可来来回回跪了三四次，膝盖处依旧泛起了丝丝疼痛之感。

好在四次跪完之后，便没有旁的长辈了，剩下的都是平辈。平辈之中崔明璟的年龄最大，连带着姜锦妍也是所有人的大嫂，所以她无需跪地行礼，只用点头示意，扬着微笑扮演好新妇的角色。

崔明璟介绍得简略，可出嫁前二叔母王氏担心她来了崔家失礼，特意将崔家的人际关系作成了个小册子，以供姜锦妍翻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