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围

天上不见月，只有稀稀碎碎的星子挂着，耳边也听不见驼铃声，灵宝城里蔓延着无边寂静。

城外火光嚣张，烧着营帐直冲云霄，狂风从大漠深处卷过，夹着嚎叫呐喊和马蹄声扑进绥军营中。

黄沙滚滚，西风浩瀚，两军相战卷起的烟尘直淹了半边天。关外连风也吹得盛大，高高举起的牙旗被吹得上下盘旋，翻不停歇。

牙旗是帅旗，一旦牙旗祭出，证明坐镇军中的主帅也上了血火恻恻的战场。

今日是绥国定州大营迁军驻扎在灵宝城外的第六十三日。

本与绥军僵持已久的突勒骑兵突然在今夜对着绥军大营发起猛攻。

绥军被杀的措手不及，副帅吴梅来在夜半被号角声惊醒，他起身太急，扯得身上伤口一阵阵痛。披起衣衫冲出了营帐，触目皆是满地尸体和血迹，惊呼之下无人应答，吴梅来披甲执刀，急忙跨马而行。

中帐里早没了主帅姜志廉的身影，与之一同消失的还有他的的双剑，灌入耳中的哭嚎声让吴梅来险些失了神志。

外面是铁甲振振，兵铁嗡鸣。

吴梅来听得一阵整齐的步伐声马蹄声从营寨中传出，远看只见寨门缓缓而开，绥军人马像支利剑直指西北冲了出去。耸动的铁盔中还夹杂着缕缕红缨，随风而动的牙旗上写着姜字。

是主帅姜志廉，他也在其中。

吴梅来整整心神，双股一夹紧忙跟了出去。

突勒铁骑训练有素，马匹有力强壮，是突勒人无往不胜的利器。但绥军亦精于军事，国中尚武，又有良铁锻兵，二国交战而双方都不得利乃是常事。

但今夜突勒一反常态在深夜举兵进攻实在奇怪。

先以箭雨冲击营寨，致使绥军死伤甚多，却不继续对大营发起猛攻，而是停了飞箭在阵前叫骂。

姜志廉和吴梅来为振士气带着兵马与突勒兵在灵宝城外叫阵，二人本想先探虚实再做打算，哪知先锋官宣功气血上涌，张脉偾兴，不耐突勒猖狂就带着一队人马冲向申屠极率领的突勒骑兵阵。

突勒兵今夜凶悍异常，士气高昂，宣功的战马很快便被击倒，连后方的突勒军也摆阵将其围困。

姜吴二人看情况不妙便忙催马率兵上前救援，二十万兵卒与敌军战作一团。

吴梅来提刀劈砍，身上溅满了不知是自己人还是突勒人的鲜血，大战正酣，一阵异样感却登心头。

突厥骑兵固然强悍，但他们人数与绥军相当，况且绥军亦骁勇，就算今晚在箭雨中丧失了部分兵力，他们也应不会肆无忌惮至此。

看着面前杀红了眼的交战兵卒，经验老道的吴梅来越发不安。

前线是和满血泥的世界，刀兵相交奏不出和谐之音，每个上阵的兵卒都对着家乡的方向遥遥一拜，摩挲着怀里的馕饼，以期能活着回来。

灵宝城是大绥最西北的城镇，这里本是各国商贾汇集交易之所，亦是漂游旅人休憩中转之处。天下熙熙攘攘皆得通过城外大军驻扎处十二三里的分金坡进城。

分金坡被树影罩着，今夜无月，昏昏暗暗看不真切，只能遥遥望见枝叶狂抖，摇落一地。

远处响起胡音悠悠，有人用笛吹奏突勒有名的歌谣《苏吉格》，分金坡树叶婆娑，惊起西霍鸟鸣不止。

只听姜志廉大喊：“退！”

伴随着长鸣破空的锣声，金鼓旗也被挥了起来。这是要收兵。

但突勒军已渐渐改阵团团将绥军包在大军中心，四处涌满了想杀出重围的兵士。

一大队人马自坡上挥着兵器杀下，听此胡音，本就在阵中搏杀的突勒兵更是如打了鸡血一般。

“勇士们，苏吉格还在等着你们！”苏吉格是突勒歌谣中等着心上人征战回家的女子。

此曲一响，加之突勒援军到来，绥军军心开始涣散。

黄土地上倒满了尸体，鲜血顺着剑锋流下，一滴一滴摔进土里，在地上汇成了一个又一个血池，旗兵早已身死，令旗掉在地上蘸进血里。

没了令旗的大军，如同目盲的人，分不清东西方向，就像笼中困兽毫无章法地撞击铁笼，撞得伤痕累累也撞不出一线生天。

到处都是流兵，人没了方向，兵器亦不长眼，一枪一个窟窿，猛扎子捅下去是敌是我也分不清。

李若笠在兵流拥挤之下一脚踩进了一个血水坑中，他是绥国这次的粮草督运，如今他也身陷包围圈中。

可他看起来并不如同其他兵勇一般持弄着武器冲撞着寻求生机。

李若笠紧揪着一个穿着与其他兵卒不同的戴盔人，使出全身的力气像要把他筛出糠来。

他是文臣，就算身子骨比朝中其他动嘴皮子的官员硬朗，也难敌常年训练的兵勇。

“我问你，她人呢？”李若笠朝着戴盔人大喊。

战场铁器相击嘈杂，加之此刻已乱，更是哭号悲鸣漫天。李若笠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