阑珊宴(十三)
他就这么沿着虞小枝走过许多遍的道路,头也不回的跑向那个地方。
晚墨山山间的那个木屋。
当慎平被急促的敲门声吵的不堪其烦时,推开木门的一瞬间看到的就是祁怀晏垂着脑袋跪在他门口喘着粗气的摸样。
“臭小子?你?”
一袭紫袍的男人不知在那里跪了多久,天上密布的乌云厚重的压在天际,瞧着是要下雨了。
慎平静静凝视着祁怀晏,他袖口还留有方才打斗残余的血迹,而那殷红的血迹已经干涸变黑。
“求您……”
“什么?”
祁怀晏双手紧紧攥拳在草地上扣出一道深刻的痕迹,发出这辈子第一次的哀号:“求您,救救她。救救小鱼儿。”
慎平脸上平淡的看不出半分情绪,眉头紧锁出一条条沟壑,他深深的望着地上那个,兴许是第一次如此脆弱的男人。
“起来。”
祁怀晏双臂一震,但仍然没有抬头。“瘟疫来势凶猛,她被困在虞府,和那个……只有您能救她了。”
老人缓而镇定地开口:“何出此言?若单凭我会熬药,断不至此。这场瘟疫殃及全城,我……”
“不,全壁国只有您可以。”祁怀晏颤抖着打断他的话,接着道:
“几十年前闻名全壁国的神医,先帝时期最著名的御医首位。曾多次发现并研制出新药配方的名医,沈嵘。”
话到此刻,祁怀晏才堪堪昂首,坚定不移的望向慎平被震撼的眼眸,“就是你,制出沉息香的那位先太医沈嵘大师。”
两人之间一时寂静的只剩下伴随着风的暗流,风声肆虐在他们的耳鬓。慎平双手渐渐成拳,用难得的正色打量着这个少年。
这些是祁怀晏先前查到的。自那次见到他后,他就觉得奇怪。
依稀记得他曾经游走在州界时听闻那位名动一时的神医沈嵘在改朝换代的宫变之前经历了什么事,后来死亡又销声匿迹。
但另一个版本是沈嵘实乃死遁,因为宫中派出精兵众多也未见尸首,有人说他改名换姓逃跑了,也有人说他易容了等等。
但并没有人知道沈嵘到底在宫中经历了什么,照理来说他当时正值盛年就坐上御医首位又有重重医术功名在身,甚至就连朝中重臣都要敬他三分,
只要安稳坐在御前神医的那把交椅上想要什么没有?可他却因为一些不为人知的原因放弃了功名,再也没有出现在世人眼中。
而此时站在他面前的饱经风霜的男人,实在看不出什么御医的风范,身后再也没有前呼后拥的人,只剩下一间木屋,里面的长桌上摆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草药,一顶锅中还不时传开熬东西的咕嘟声和逸出的草药香。
慎平的嘴一张一合,夹杂在风声中却叫人听不清晰。
祁怀晏裹着微微残破的衣袍一步一印地往山上走去,眼眶里是夙夜难眠而布满的红血丝。路过桃花树,他像把虞小枝送回去后的每一天一样,静静的站在桃花树下,注视着那枚枝头悬着的风铃。
底下纸片上“对不起”三个字深深刺痛了他的眼。
风雨欲来。
黯淡的星眸微掀,看了一眼头顶快要承受不住重量的乌云。
看来今夜有雨。
虞府今年的冬日比往常更加死气沉沉,加之虞小枝的病,这一回她整整昏迷了三天,又不知还要多久才能醒来。
不知为何,她的病好像更加严重了。连先前的太医也以各种理由拒绝出诊。她的额头出了汗又被拭去,是梨酒一趟一趟的换水,唯有她在她床边红着眼睛照料。
她不愿意离开西院,哪怕把自己捂的像个粽子。
梨酒小时候曾经生了场病,爹娘都是农家,自知养不起她,就把她拉到街上去想要寻个能付得起医疗费的人家嫁了。
年幼的小姑娘甚至能感受到随身箱子里的卖身契,眼神无光地觉得她这辈子兴许就这样草草了结算了,大不了就是病死……
可她遇见了虞小枝。
偷跑出来玩的虞小枝略过虚伪赔笑的梨酒爹娘,歪歪脑袋看着身上打满补丁的梨酒。二话不说解下腰间装满银子的布袋,拉着小姑娘头也不回的走了。
事后才知道那日虞小枝本是拿着攒了好久的钱想去买一支上好的簪子送给虞夫人。梨酒心里忐忑,料想虞夫人定是会把她赶走,谁知她笑吟吟地递给她一身新衣服,让她住在西院,就这么过了很多很多年。
所以她现在又怎么能留下虞小枝一个人呢?
她有时常常跪坐在小枝床榻边,同她讲话,虽然不知道她能听去多少,但梨酒总是自顾自地和她说着,虞小枝从前也是这么做的。
心处混沌的虞小枝其实都听见了。
连同那日梨酒说的那件事……
数日前,她刚染上风寒昏迷的时候,很多人都来看过她。包括虞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