阑珊宴(四)
等到虞小枝换上自己的常服回到府上时,只见梨酒哭哭啼啼地站在她们院外,见虞小枝回来了,鼻子一吸一吸地说:“小姐……老爷为什么生了那么大的气?他、他叫我传你去书房门外……跪着……”
虞小枝心里自知不妙,但还是伸手拭去梨酒脸上挂着的泪,笑了笑:“别怕。”
夜色昏暗,书房里长明着荧荧的光,她亦步亦趋地踏着石子路,经过一棵花已经谢了,唯余繁茂绿叶的树,走到书房外。
刚一靠近便听得书房内传来瓷器被杂碎在地上的磕碰声,在这样静谧的夜晚刺耳的可怕。
见她来了,屋外的小厮轻声传唤一声,彷佛也知道这位向来和顺的尚书大人生了好大的气。
“叫那个孽畜进来!”屋内一阵咆哮声清晰的传到她耳朵里,肩膀不自觉地震了震。
她垂着头走进书房,小心翼翼避着地上的碎渣,抬眸对上她父亲怒火快要溢出来的双眼,即使有几分惧意,但仍是□□着站在这里。
“还知道回来?你好大的胆子啊!我记得曾经似是对你说过,那东西碰不得,真不知你将我的话都听到哪里去了!”虞挚不愿看着女儿的眼睛,仍是怒吼道。
自那年以后她从来没见过虞挚发这么大的火,至少在她面前,他一直努力摆出一副慈父的样子,甚至有时还嘴硬顽皮的像个孩子。
可她怎么能忘了……眼前这个华服的男人是壁国地位极高的高官,是经历改朝换代的变故也仍身居高位的壁国尚书。
怎么忘了……他曾经也做出过那样的事……
你知道吗?
有些人,若是你曾经在某个不经意的时侯看到他做出某个同他本人大相径庭的事时,不管是曾经亦或是以后,那件事在你的记忆里永远无法磨灭。
无论现在站在她眼前的“阿爹”给她的感受如何,她心里一直有一根刺,即使他再慈祥可爱……
也都是虚假的。
见她一言未发,还是在那不卑不亢般站着的时候,他全身的怒火已经堆积到极点。
“你还有脸站着?我的脸今儿可都是被你丢光了!跪下!”虞挚的胡子气地往上翘。
小枝依然一言不发,也不跪下。
“爹爹,我瞧着今日那位大人并不认得女儿的脸不是吗?”她扯了扯嘴角,轻轻吐出这句话。
虞尚书冷笑一声,“不认得?你当真以为满朝文武都不知你虞小枝的面容?不过是不屑得当众拆穿罢了。凭你小儿的心智还妄想敌得过那些老狐狸的心眼子?”
其实今天这事却是尚书大人多虑了,那位大人也仅仅只是徒知虞千金端雅之名,却根本不知街上戴斗笠的少女正是小枝。
奈何虞挚向来以谨慎著称,甚至平日书法的墨砚运笔都不能有一丝偏差。因而便更不能容忍女儿今日因这样不齿的事被全城人嘲笑。
他见女儿依旧不为所动,气地操起手边的细竹竿绕过桌案一下一下的打在她后背上。
“你!我平日怎么教育你的?你往日的娴静尔雅竟都是装出来的不成?我叫你学什么医!叫你去做那什么天方夜谭的……”
虞小枝咬紧下唇,强忍背上的疼痛始终不哼一声,任由竹条隔着夏衣,在她单薄的背上抽出几条红印。
直到她额头上渗出零星汗珠,她终于忍不住开口:
“爹!”他源源不断说教的话音未落便被少女尖利的声音打断了,“学医到底是会伤了我的五脏六腹还是会被处死刑?为什么您……”她不服气地对上他的眼睛,眼里毫无惧色。
虞挚气地发抖,握着竹鞭的手更加发狠地打在她后背上,虞小枝却是铁了心不求饶。
她从不觉得她学医是错,有何可求饶的?
“因为你是个女孩。我做的事自有我的道理,你听我说的总不会错。为父怎么可能害你!”
“不过是怕我丢了虞家的人!”她一下下的挨着竹条,冷冷的开口说出自己心里所想。
听到这话,虞挚手猛地镇住,竹条掉在地上,他面色发狠地望着眼前的女儿,竟觉得十分陌生。
“你……可真是长大了。我给你请那么多礼数姑姑,竟教出了你这么个好女儿!”
等到他面色好不容易稳定下来,平日温和的面容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色。
而这一眼恰被虞小枝捕捉到,她意识到自己下意识说出了些不该说的话,这些她埋在心里很多很多年的话。
她还可以再忍耐……她必须要接着忍耐下去。
窗外的风都停了,书房烛光微晃。
意料之内的,她被罚了三个月的禁闭。
还好只是禁闭而已。
走回西院的路上,她拢了拢凌乱的碎发,天上黑压压的被卷动的乌云压得发闷,一想到有整整三个月都不能踏出她的小院她就郁闷的要命。
再过不久就是灯会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