霖州城(十四)
风在一大一小两个孩子之前流传,小铃铛的每一句话都格外清透,一字一句像世间最虔诚被吟诵的箴言一样传进她耳朵。
那是她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祁怀晏,或许这才是没有被她所看见的,祁怀晏的另一面。
“我第一次遇见怀晏哥哥时,其实并没有看见他。那次是我爹第一次被富商找上家门来讨债,他被气倒在床上,家里的钱都被他们夺走了。可是第二天早上起来发现糕饼蒸笼里有一包银子。那是用是我阿娘以前织的布袋子包着的,被那群恶霸抢走的钱袋子。”他缓缓道来。
“后来我蹲着想看看那人到底是谁,可他身手总是无迹可寻,我熬了几个晚上才看到了怀晏哥的影子。”
他顿了顿接着说:“他偶尔会拿着一些装了碎银的钱袋子来我们家。其实我知道,那是他从恶霸手里抢回来的,我们被夺走的东西。怀晏哥从来没有偷过东西,只是会去富商恶霸家里把他们从穷苦人手里压榨来的、那些不属于他们的东西抢回来物归原主而已。”
他垂下头,像是为他不平,“可是很多人不知道,只说他是小偷。”
虞小枝顿了顿,眉头微微蹙起,回想起他的诸多举动确实有迹可循,“可是……即便出发点是善意的,他还是在偷东西,不是吗?”她轻轻地说。
“其实他还会先把那些恶霸打一顿。”小铃铛诚恳道。
她抿了抿唇,瞳孔震惊地微微晃动。
“可我们也有州衙,那些被欺压的百姓为何不去州衙伸冤?”
“州衙若是真的管事,城里的贫民区人数就不会越来越多了。”男孩苦笑了一下。
这话不假,虞小枝虽然平时不太关注,但仍旧能感觉到霖州城被一条无形的线划下的截然不同的两面。
穷的越来越穷,富的越来越富,很难说没有一些官员的推波助澜。譬如那个州衙的张典史。
她不禁对方才的言论有些自责,出身官员家庭,有些时候她的确会愧疚自己并没有对百姓作出什么实质性的帮助。
“其实,虞姐姐和怀晏哥在做一样的事情呢。”他天真无邪的冲她笑着。
虞小枝歪歪头,他又说:“我们国家不允许女子学医,对不对?可是你宁可扮成男子的样子,也要用你的医术救人,虞姐姐又可曾害怕被抓住过?”
她被这话说的一怔。
“怀晏哥的行为的确不是良民,甚至被许多不了解的人所不耻。可我们所有受过他帮助的人,又怎么能因为他的举动擅自妄断他做的就不对吗?”
小铃铛这话深深印在虞小枝的心里。她是认同的。
就像她一直以来,明明知道后果却哪怕是偷偷摸摸地也要学医,因为她觉得这样做……是对的。
祁怀晏也是这么想的吗?
小铃铛挠挠头,放低声音悄悄对她说:“我也不知道我这么说对不对,可我是听了你和怀晏哥哥说了一样的话才把这些同你讲的哦。”
“什么话?”
“他最初偷摸来我家被我发现,黑着脸给我送银子的时候,他也说:‘那我以后每次给你银子,就是来买你的糕饼,想吃了我自然会来的。’就是这些。”
糕饼……虞小枝有些羞红了脸。
彼时虞小枝抱着小铃铛带来的一包糕点满怀心事的站在长街旁的巷子时,她被一个从天而降的身影一下压倒在狭窄的巷子里。
“嘶——”她还没说话,压在她身上的那个人反倒先吃痛的叫了出来。
虞小枝歪歪扭扭想要站起来,那人却死沉死沉的压着她,而虞小枝不知为何以一个奇怪的姿势枕在他胳膊上。
意识回笼后的虞小枝赶忙爬起来,而地上的人也被她的动作顺势带起,只是左肩的动作比较迟缓。
他起身后,虞小枝才借着巷口透过来的光依稀看清了他,紫袍上蒙了些灰尘,黑发高高束起,用一根白玉簪子穿插在发间,可此时他有些狼狈。
祁怀晏。
那人不似平时张扬,在察觉虞小枝欲脱口而出什么话时,一下把她抵在窄巷的墙壁上,侧着身捂住她的嘴,微微侧身背对着巷口,对她嘘声。
不时,巷口匆匆跑过去几个被中伤但面目极其凶恶的持刀男人,祁怀晏屏住呼吸,静静倚靠在虞小枝肩上。
她忘了推开他,准确来说,方才她听完小铃铛的话后还没有整理好自己的情绪,没想到这么快便见到了他,忽然有种不知如何面对他的情感。
恰好是这种情感促使虞小枝并没有像曾经一般那样排斥他。
许是两人靠的太近,这是虞小枝继那夜窗边偶遇后第二次细细观察他,他敛着眉眼,耳根却从颈间慢慢爬上一抹绯红,觉得十分可爱。
周边不时伴着一股青草香,前几次她并没有问道,唯有今日的尤为明显。
余光从他颈间向下蔓延,突然间,她眼神在仔细看清他衣服的那一瞬间骤然凝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