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零走神了。
旁边郑经理喊了她几遍,她才回过神来。
郑经理看不清她的表情,因为她戴着医用口罩,遮去了大半张脸,他一直不太明白为什么她总是戴着口罩,冲她说:“妙零你读不读社科类的书?平常多读 些书没什么坏处的,有哲学家说啊,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了,靠着手机电脑交流算不上交流,真正的交流是面对面,要有眼神交流,要有声音当做媒介,要近距离地感受别人。我感觉口罩就相当于手机虽然自能隔绝病毒,但其实也把真实的人往外推了,始终隔着一层。你戴口罩是成习惯了?”
妙零听进去了,也没听进去,她心思根本不在这儿,点了下头说:“嗯,隔绝污染源。”
“现在空气还不错的,你戴着不憋闷?”
“不是,是怕人,人比较脏。”
郑经理怔了怔,讪笑道:“现在病毒传染是挺吓人,可也不能矫枉过正了,待会儿见了客户可得摘了啊。”妙零没应声,她今天就不太想来上班,来了也不想做事,现在甚至想直接甩手不干,那也就用不着去见什么客户了。
但她忍住了,因为如果不上班,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该去做什么,那不如就摸鱼到底,她现在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想法,郑经理跟她说话她爱答不理,到了餐厅见到客户,客户跟她客套,她也只是敷衍地笑两下。她无所谓了,大不了被开了就是了,反正本来就准备卷铺盖走人。
可一顿饭吃完,没人说她态度不好,合同也不费什么力气顺利谈成了,客户甚至好心示意不远处另 张桌子,提醒她:“是不是认识的朋友?看了你好多次。”妙零平常被偷瞄多了,想着估计又是哪个无聊的人,回头一看,无聊的人没见着,倒是见着一个好久不见的熟人。另一头虞渊见孔妙零总算是发现了自己,看起来也并没有把自己忘了,他忍不住冲她笑了笑。
他认识孔妙零是在大学里的配音社,那会儿他大四,作为配音社的社长去南广场招新,来来往往的人里,他看到一个女孩在他们摊子前踌躇不定,打算把人请过来,可多看两眼又放弃了念头。如果他上去跟人说话,很容易被认为有搭讪美女的嫌疑。他不去搭讪,社团里还有其他人更积极,把她抓了过来,变着花样自卖自夸,努力说服她进社团,起初她都没说话,等到填完申请表,甫一开口,所有人都愣住了。
她几乎是百分百模仿了站她对面的男生的声音,发音、节奏感、语调甚至是呼吸控制,她都学了个十成十。虞渊觉得不可思议,好奇她是怎么在短时间里没有经过任何练习就说得这么像的。他没问,其他人比他更积极,问她都是怎么观察别人说话的,她说她也说不出来,就是仔细听人说,听了再张口,就能模仿出来。
一个人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做好一件事,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天赋吧。社团里的人爱开玩笑,说他跟孔妙零是社团两宝,他认为自己并不够格,没有孔妙零那么有天赋。他美慕孔妙零可以那么轻松自如地
调动自己的声音,平常见了面总忍不住要跟她多聊几句,习惯性地去观察她是怎么发音怎么吸气吐气的,也留意她的嘴型。
他期望跟她交流,但她并不常参加社团里的活动,有几回他把配音相关的讲座信息发给她,她都没去。他意识到她对那些学院派的专业知识没多大兴趣,也并不把配音当做件多么重要的事情来看待。有才华而不施展出来,虞渊多少觉得有些浪费,劝她跟他 起去参加了两次试音,毫无意外她都被选上了。两人有段时间固定一起去录音棚,他们录音的时候,她男朋友会在外面等她,似乎是姓周,周什么他一时记不起来,总之是学校里有点名气的一个男生。
但他清楚记得孔妙零的声音,甚至前几天他都还在听他们以前录的那部广播剧,当时两人只是协役,戏份也不多,但孔妙零的部分他听很多遍也不会厌。他们私下里练习的时候他也录了音,每次她觉得哪里有问题的都时候,都会一本正经喊他“虞渊师兄”,然后给出自己的意见。几年过去,那会儿她大二,现在应该是毕业一年半,她仍旧像以前那样喊他——
“虞渊师兄?”
妙零不记人名,但准确记得虞渊这个人,主要是因为他的声音好听。他的名字很容易就读得模糊,别人喊他总会吞音,但他本人读起来的时候字正腔圆,气息下沉,带动得声线也稳定下来。和几年前相比,虞渊的声音有些变了,她依旧说不上来变了哪儿,但就是确切地知道变了,她忍不住在寒暄的时候出声模仿了两句,模仿完觉得还成,开玩笑问:“90分?”虞渊听得笑,如果非要打,他还是会像以前那样,默默在心里打九十九,不打一百是因为每个人的生理差异是很难克服的,比如声带结构,比如共鸣腔体,抑或是肌肉控制。而孔妙零已经把这些差异控制在了极小的范围内,正是因为这样,他越是觉得可惜:“你后来再没有录过东西了?”
“也录了的,”妙零笑起来,“不过都是我自己瞎录,也都是给我自己听。”虞渊顿了顿,问得小心翼翼:"我可以听一听么?""录音吗?”妙零